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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寄康定路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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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定路一带动迁时,我去深度转悠了两次,就像去见一个病重的老友,分手在即,依依不舍,两次都是在那断壁残垣上的涂鸦雅闻以前。民间画人雁过留声,爱的是那片激发奇思妙想的创作天地,殊不知那片旧日的烟火灶香遗址底下,埋着与涂鸦画面风马牛、一代甚至几代人家长里短、扯不断的深情。

????小时候,一个孩子的地方天圆,是用一双瘦弱疲软的腿画出来的。那个时代,去佘山吃笋、去联义山庄捉蟋蟀像是出国,够记上一辈子,走到长寿路大自鸣钟像是跋涉到南京,去康定路少说也有一种到苏州的感觉。所以,读中学时,难得涉足的康定路在我记忆中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在第九制药厂旁边,有过一家借书店,我对那家借书店颇有好感,在那家店里,从斯蒂文森的小说《金银岛》、哈谢克的《好兵帅克》到连环画《三国演义》、《薛刚反唐》都能借到。等我长大后,那家借书店又变成了卖旧式家具和文房四宝的旧货店。人世间的沧桑变化,时刻都如影随行。

????那年我从*垦农场回来,被分配在西康路近康定路口一所民办中学,那所令我至今情锁难移的群建中学,座落在在一条门牌号码是西康路弄的弄堂里。学校的教学小楼和校园怯怯地让嵌在几栋民居中间,那校园,只容得下一块推车过人、上学放学人流不息的篮球场,两头篮球架和校墙齐平,打球时冲劲太大就要重重地撞墙。学校的男女篮球队全区闻名,赛球时常常听到嚓嚓的快步,在篮架下急刹车时鞋底和地面擦出的夸夸声。巴掌大可怜兮兮的篮球场,再加上一条紧挨着两间教室墙面的狭长走道,凑合着就算是整个操场了。坐在那两间教室里上课的学生,也许整天期盼有篮球或排球撞上窗外的木护栏,那样就会撞出蓬蓬的响声,给昏昏欲睡的脑袋来点振奋。那一带的土地,后来赶在整个地段拆迁前,改建起了时尚摩登的商品房,君御豪庭。自此西康路弄不复存在,群建中学不复存在,居民们劳燕分飞,当年的教师学生们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寡母”。

????民办中学扎根民间,走出校门,拐个弯,沿弹格路往四通八达的弄堂深处走,人来人往全是熟脸,家家推门都叫老师,真有点“热腾腾的油糕哎嗨哎嗨哟,捧上桌哎嗨哎嗨哟”的感觉。从北向南推进,经过学校搭伙的生生里食堂,随便往那条支弄口一站,面对的都是那条车水马龙的康定路。说是车水马龙,一点不假,你外地人想来看看上海早晨的街景,看看街市的热闹,听听上海人的乡音呢喃、人声嘈杂,到康定路来!

????人生四件大事:衣食住行。中国人传统讲礼,穿衣服不单遮风避寒,还有遮羞示礼的意义,所以才把衣字放在前面。其实人生命中的最大需求是吃,凡事可忍,饥饿难忍,民以食为天,饮食在生命中是真正第一位的。

????康定路是个居民集居区域,美食之所历历可数。就我记忆所及,从一条横马路到下一条横马路的距离,至少有三家半让我齿颊留香的店家。从西康路一头开始向常德路数,依次是康定汤团店、协和馆和大富贵,加上常德路对马路的梅园,三家半。

????最早结缘、上门次数最频繁的是那家康定汤团店,上班不久,有天放学,我规规矩矩坐着,一个同事凑到我跟前,低声耳语:“小张,加油去!”另一个坐我对角的同事朝我眨眨眼,像《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式地对接暗号。那天溜出去光顾的就是汤团店。康定汤团店的特色汤团有芝麻、鲜肉和豆沙三种,体态稍稍大过龙凤汤团,又不像七宝老街的那么健硕,芝麻、豆沙甜度适中,鲜肉馅的咬开有汤汁,汤团之外,还有菜肉大馄饨、鲜肉小馄饨和葱油拌面,艺出高手,绝对不输陕西北路上的小美新,进门柜台前先付钱取牌,柜台后水牌明码标价,价廉质美,老少无欺,每次进店就食,连汤水一道饮尽。协和馆和大富贵,在群建时,除了带学生“学工”,从没进去用餐,除了在外卖柜台买过咕咾肉和油爆虾。许多年后,进过大富贵,觉得大富贵的肉丝汤面和菜汤面特别好吃,好吃的原因之一是汤里油水多,群建带足球队的徐老师以前是贵州省足球队的,他跟我们讲过一件趣闻,说是一位名教练是大富贵的常客,有次带球队赛完球去大富贵,大呼隆一帮人,教练安顿好大家,亲自下厨,大声喊:重油!重油!一定要油水足!大富贵贴对面是梅园食府,梅园的特色是刨冰、冷饮,刨冰尤其。夏日炎炎,我常常一早骑车直扑梅园,一杯刨冰下肚,心满意足去上班。三家半之外,协和馆旁边,与蒋家桥小菜场门对门的生生里弄口,是驰名远近的双麻皮食铺,供应大饼油条豆浆和馄饨面条,双麻皮的大饼油条和西康路康定路口酱油坊隔壁的大饼油条摊为那一片的“并世双雄”,大饼咸甜同秀,芝麻浇足,油条体肥身高,大饼夹油条,天下美味,咬一口,满嘴生香。

????说起生生里和蒋家桥,自然要讲到群建中学的生源,当年康定路以北,生生里一片的学生,都是来自静安区第二中学小学和康定路第三小学;在康定路以南,蒋家桥一片,一部分学生来自二中心和康三,到了后来,跟蒋家桥连成一片的南姚里的生源也归入群建中学,南姚里的生源,正是来自静安区第一中心小学,以上三所学校,都是静安区的重点小学。所以,一所学校的质量,固然跟教师们的努力有关,学生的来源实在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的主要因素。就这样,一所当年武斗成风的弄堂“柴爿中学”,成了远近闻名的“乌鸡变凤凰”的传说。

????群建中学有不少教师住在学校附近,在他们的作息时间表里,几乎没有上下班的区别,或者说,在他们心里,只有学校和学生,这些教师荣誉感出奇的强,他们在教学和带班上你追我赶,暗中较劲,获益的是学生们,后来许多学生,一直念叨母校群建,哪怕校舍消失了,他们还是一届一届聚在一起,教育之光,精魄不散。

????我始终情寄康定路,情寄西康路,情寄群建,不仅因为那里是我踏上社会后的人生第一站,还因为在那里,我曾经依样学葫芦地跟着老教师们,付出了我生命中的真诚和努力,付出了我的青春,那些与我人生中相遇相知的人和事,学生和教师,还有家长们,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不能忘记。

????康定路东起泰兴路(不包括康定东路),西至万航渡路,原名康脑脱路,由公共租界工部局建于年,年改名康定路。

????康定路与那片区域的工业走向繁荣几乎同步,上海人耳熟能详的南洋电机厂、华通开关厂、胜德塑料厂,还有沙利文面包厂,都分布在康定路周边,这些百年老厂最早的员工,大都来自百年前的南姚村庄的本地人,城市工业化进程把这片区域一起带进了城市化。

????有许多名人故居座落在康定路上,医院的康定路2号,以前是颜料大王张文发的住宅。康定路、昌化路东的徐园,原是海上富商徐鸿逵的宅邸,徐园又曾名双清别墅,徐鸿逵故后,其二子购地重建,改名徐园,一度成为南社文人雅集之所。康定路号,是南社诗人胡朴安的故居,胡朴安也是海内知名的文字训诂学家,抗战以后,曾任上海通志馆长。康定路号,今静安区*协驻地,此地曾是海上豪门小开朱斗文的公馆,世称朱楼,朱斗文祖父朱鸿度,是早期民营裕源纱厂的创办人,裕源纱厂就是后来的国棉四厂,著名的裕通面粉厂也是朱家的产业。康定路号,那座历经80年岁月沧桑的洋楼,曾经是日本住友银行职员宿舍,后来先后成为培进中学和上海戏剧学院附属高中。

????岁月无情,俱往矣。就像上海每一条有故事的马路一样,这条有着多年历史的康定路,最近正在经历着百年以来的大改造,她的生命故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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